“真的动起来了耶，我只是耍帅地说了一句而已。”’柏叶吃惊地看着，仔细端详着梅零，“你很丑，和书上面说的完全不同。”
梅零心里一揪，但柏叶很快地说了下去，“但不要紧，谁叫你是我的第一个人偶呢。”
她对比她高一大截的梅零伸出手，作出邀请的姿势。
看着娇小的女孩，梅零露出了只有他知道的笑容。
他感受到了羁绊一一哪怕是依靠着他那不太好使的脑袋，也对此无比清楚地了解。
......
......
说起柏叶的日常，就不得不提到历史。
所谓侵蚀年代，历史上一共发生过两次。
代表邪恶的深渊和高举正义旗帜的教会在堪桑城外爆发了两次决战，两次都以深渊告负而终。
但在五十年前的第二次侵蚀年代里，卷土重来的深渊没有完全消灭，而是随同向人类宣战的齐塔诺家族一起退到了界河之后，消失不见。
关于这条把大陆一分为二的河流后面到底有什么，直到现在还是彻头彻尾的谜。
柏叶对侵蚀年代很感兴趣——他可以从柏叶的行为里读出来。每天吃过由咸萝卜干和稀粥组成的早餐之后，柏叶便会从所有人的视野中消失，一头扎进布满灰尘的图书馆里，寻找一切和侵蚀年代相关的文献。
“我对历史感兴趣，嗯，侵蚀年代是很重要的历史事件。”
——她是这么对照顾他们的老者说的。
然后到了没人的地方，柏叶会掀开他身上的布匹，这样和他说——
“我想加入邪恶的深渊。”
那一刻她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，连梅零也被感染了。
他不知道什么是正义，什么是邪恶，毕竟他梅零只是个破破烂烂的人偶。但他看得出来柏叶对于一切的怀疑之心在那时便已经萌芽了。
“我不喜欢这个世界。”
她合上书，闷闷不乐地看向窗外呼啸的寒风。
等到柏叶离开，梅零悄悄地动了起来。由于用料着实过于拉跨，他只能勉勉强强地动，一摇一晃穿梭在书架之间，寻找关于人偶的书籍。
他知道柏叶是看了某本书之后才把他做出来的，哪怕他只有不高的智商，但好奇心是所有生命都会有的东西。
寻找了许久之后，他终于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找到了夹着书签的笔记本。
他计算了柏叶回来的时间，翻开笔记本，一行一行地往下看。
然后他知道了有个职业叫做人偶师，也知道了他是一个人偶。
只有最强的人偶师才能赋予人偶生命，大部分的人偶师都只可以勉强操控人偶战斗。
人偶师是禁忌的职业，不是因为人偶师有多强，而是人偶师的终点会触碰到教会的底线，因此所有人偶师都被投入了大牢中或者处死。
只有至高神才可以创造生命，这是教会的底线。
大部分人偶师都操控人偶战斗来赚钱，但他梅零显然没这个能力，要知道他的关节还是旧门锁改装而成的，能保证自己不要摔散架就已经很难了。
把笔记本放回去之后，梅零嘎吱嘎吱地回到了本来的位置，把破布盖回身上。
那时的他还不知道好奇心和自主行动力已经是匪夷所思的了，这是只有大人偶师才能做出来的成果，大部分的人偶不过是提线木偶罢了。
他也不知道这寒夜里动乱从未止息，而他和身世成谜的小女孩柏叶将会是福利院时光里唯一的拍档。
......
......
到了冬天，梅零和柏叶被准许到山上面去。
天色很暗，不知不觉中两人累了。虽然偏离了计划的路线，但他们能从树冠上清楚看到福利院微弱的灯光。
他们看到前面有个小小的木屋。它看上去很老旧了，斜斜立在离上山的路一段距离的地方。这对于小孩而言，简直是莫大的吸引。
“在这里休息吧。”
柏叶喘着气，让咯吱作响的梅零可以停下来。
借着这个机会，梅零很仔细地观察了柏叶的样貌——它的主人有白皙秀丽的面容，明亮的眼眸里是一双深邃清澈的琥珀色瞳孔。她有些瘦削，身上穿着贵族孩子丢掉的旧式校服，裙子和羊毛衣的样式看上去就很有年代感。
她的咖啡色长发一路垂到腰上方的位置，随意散开，干净的刘海让她显得闲适美好。
梅零知道柏叶并不受欢迎，她过于安静了。
“柏叶。”
从某天开始，梅零发现他能直接在柏叶的脑海里传声。虽然别人听不见，但他可以和柏叶沟通。
“怎么了？”
“那里，好像有鬼。”
梅零忽然萌生出了想要吓一吓柏叶的想法。虽然它是人偶，但人偶有自主思维也是理所当然的吧？
在那个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究竟代表着什么。
“哪里有鬼？”
“那里。”
梅零抬起胳膊，在吱呀吱呀声中指向前方的树丛。那里黑影密布，如鬼影重重。
见柏叶没有反应——但很明显是在强装镇定——梅零小小声地说到：
“就在你后面哦。”
柏叶几乎像是炸了毛的猫咪那样整个人跳了起来，手舞足蹈着，“啊啊啊！”
“梅零！”
“嘿。”
她蹭蹭蹭地后退了好几步，四下环顾，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。如果那时候光线再清楚些，梅零就能看清楚她脸上的泪痕了。
“柏叶怕鬼吗？”
“我......”柏叶摇了摇头，又点了点头，“我没见过鬼。”
“那为什么会怕呢？”
梅零想要把手搭在柏叶肩膀上，但他的身躯是冰冷的，想必没法给身为活人的柏叶带来一点安慰。
“因为......因为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鬼。”
“嗯？为什么这么确定？”
在寒夜里的山上，柏叶和梅零坐在小屋外，如世上仅存的二人，讲述起了她父亲的死和绞刑架升起的声音。她仔细描述了母亲的痛苦，还有行刑人华丽的衣衫。
她说，那上面有一个这样的徽章，画了一把利剑和一面狮心盾牌，但她怎么都复刻不出来了。
无论如何，梅零记得很清楚，他知道柏叶在依赖他，而他作为人偶师柏叶的第一个人偶，他愿意用生命守护身边的这个幼年人类。
我是她唯一的人偶，而她会永远记得我的存在。
这些，是他与柏叶的温馨记忆。
来自十年前的寒夜里。
......
......
梦境结束，他骤然惊醒。
黑暗里没有一点光。
这让梅零想起了被柏叶制造出来的时候。
但现在不一样了，他早便存在于世上，已经过去了长长的十五年时间。
他坐在没有一丝光明，全然的黑暗里，闻着身边传来的复杂气味。这里有显然是某个人的废弃仓库，里面放着铁锈，木料，不知名的珠宝——
以及他这个被遗忘在角落的人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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